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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河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3月08日 21:38  《百年百部-小英雄雨来》 

  渡  河

  有的小朋友埋怨雨来,说雨来也不知道这儿是不是真有渔船,就把大伙儿领来了。

  但是大伙儿都不同意这个小朋友的意见。都说人家八路军是越在困难的时候,越团结友爱。都批评他,刚遇到这么一点小小的困难,就埋怨起别人来。这个小朋友才不嘟哝了。

  这么一来,大伙儿都怕雨来着急难过。都不住地走过去,低声安慰雨来。铁头向雨来说:

  “别着急!慢慢找。实在找不到,咱们就多走五里地,从东庄西北那座桥上走!”

  二黑到雨来跟前,低声问:

  “着急了没有?我们都不着急,你放心吧。”

  三钻儿说:

  “谁没有记错了的时候呢?你好好想想。”

  雨来猫着腰,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用手拨拉着芦草,寻找渔船,汗珠顺着脸滴落在草叶上。铁头的小妹妹悄悄扯了一下雨来的袖子,得意地说:

  “越是在困难的时候,我们越不埋怨,越团结,对不对?”

  这时候,杨二娃呼哧呼哧跑来,低声叫道:

  “找到啦,找到啦!在下边那一小片苇子里藏着呢。”

  雨来先爬到船上,把一个小木板搭在船舷和岸边。雨来在上面撑着篙,铁头两手拉紧船绳,二黑照顾着大伙儿,一个一个上船。二黑脱了鞋,光脚卷着裤腿。软泥和水草在脚下滋滋地响着。他一面用手搀扶着上船的小朋友,一面低声说:

  “别慌!小心脚底下!”

  雨来在船上,用那种压低的嗓音,连声叫着:

  “坐稳!坐稳!别动啦!别站着啦!”

  全都上了船以后,为了怕有人不小心掉进水里,铁头郑重其事地下了命令:

  “谁也不许在船上乱晃!”

  铁头和二黑摇橹。雨来撑篙。小船缓缓地移动了,向芦苇的深处荡去。船帮擦着水草,发出轻微的声音。孩子们坐在船里,每个人都觉得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这么不平常;吱吱呀呀的摇橹声,河水轻微的泼溅声,铁头、二黑、雨来的身影,头上无边无际深蓝色的星空,又神秘、又伟大。

  他们呼吸着芦苇、蒲草和水的气味,觉着这么新鲜。坐在船上,感觉着就像坐在一只飞得平稳的鸟背上。船在两边墙也似高高的芦苇中间行进,就像在一个长形的峡谷里穿飞。一个个缩着小脖儿,静静地听着芦苇擦着船身,沙沙地响。折断的芦苇打在他们脸上,也不去拨开,都觉得这样更有味儿。因为每个人都想到自己这是去参加八路军,马上就是保卫祖国的真正战士了。他们在水光和星光中,不住地互相交换一下目光,微笑着。

  船,很快钻出苇丛。渐渐地,荡到河中心了。还乡河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宽广过,两岸的芦苇,在夜雾里,变得像大海中的岛屿一般。船,驶过河中心,向对岸摇去。凸起来的黑油也似的水面,被小船轻轻地分成两半,又翻卷回来,泼溅着船身。有的小朋友,忍不住把一只手伸进凉凉的河水里。立刻听到低声喝道:

  “嘿!那是谁呀?”

  于是,那只小手就急忙缩回去了。

  船,离对岸不远了。望得见水面上柳条的黑影和那追赶着白泡沫的漩涡了。

  船靠到对岸的时候,忽然扑啦一声,大伙心里猛一跳,原来是一只水鸟,从蒲草棵子里钻出来,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船,撑进苇丛里,靠了岸。雨来把绳索拴在一棵小树上,一个个跳下船。

  我不累呢,我是撒尿来着

  他们排成队伍,顺着大路,一直往北走。其实,这不是走,这简直是跑。只听他们脚底下嚓嚓嚓嚓的响。他们像一阵风似的在这夜晚的旷野上飞奔。

  渐渐地,队伍拉长了。而且,有那年纪最小的,已经走不动了。从后面,急急地低声传过话来,说:

  “往前传站住!二妞、六套儿、小胖儿都走不动啦!”

  话传到前面就变成了这样:

  “站住!前传,二妞、六套儿、小胖儿不走啦!”

  孩子们站住了。带队的铁头,手提着手榴弹,走到队伍后面,黑暗里朝前探着身子,睁大眼睛,见小胖儿正坐在大路旁边喘息。二妞干脆躺在地上了。六套儿站在那里,拿袖子抹着脸上的汗,说:

  “谁说我走不动啦?我一点儿也不累嘛!”

  铁头本想埋怨他们几句。尤其是他的妹妹二妞,既然走不动,就别来。到现在成了累赘了。怎么办?他想到应该学八路军那样,越是遇到困难,越团结、互助、友爱,越是半句埋怨别人的话也不说。他向二妞、六套儿和小胖儿说:

  “把你们身上的东西拿下来,我给你们背着!”

  这时候,三钻儿走过来,伸手摘六套儿的挎包。六套儿推开他的手,说:

  “谁说我不能走啦?我一点儿不累。”

  二黑用那种雄壮的声音,向二妞说:

  “把你的东西都给我!”

  雨来把脊背对着小胖儿,蹲下身,说:

  “我背着你!”

  小胖儿说:

  “不用,我能走!”

  其他的小朋友也都围上来了。连抢带夺地争着帮他们拿东西。一只挎包就有好几只手去抢。六套儿两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挎包,着急白脸地说:

  “我背得动,背得动!”

  小胖儿急得跺着脚,低声喊叫:

  “我走得动呢!哪有叫人家背着参加八路军的?”

  结果,小胖儿只把他装着课本、手巾和瓷碗的挎包给了雨来。二妞的东西给了她哥哥铁头。六套儿的挎包叫三钻儿硬抢去了。

  雨来用一只手搀扶着小胖儿的胳臂走。还不住地低声安慰他:

  “这是头一天,以后就锻炼出来啦!”

  走了一段路,就由二黑来帮助小胖儿。雨来到前面侦察去了。

  队伍里,不住地有人争抢着帮助年岁小的伙伴,或是争着去搀扶那走得慢下来的伙伴。

  杨二娃因为撒尿拉后了几步。立刻就有三四个小伙伴跑过去。不由分说,有的摘他身上的挎包,有的搀扶起他的胳臂。急得杨二娃跺脚说:

  “我不累呢,我是撒尿来着!”

  他们已经绕过三个村庄。眼前平地上,又朦朦胧胧浮现出一片黑影。孩子们心里想:应该开始侦察一下,村里是否住着八路军大队?

  他们漫 着地,走了约莫半里路,在村外的一个干土沟里蹲下来。派出三钻儿和雨来进村去侦察。

  雨来和三钻儿弯着腰,一步一步朝村里摸。好像这么弯着腰别人就不会看见自己了,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雨来被土块绊了一跤,扑通一声趴倒地上。三钻儿以为雨来看见了什么,也跟着趴下来,低声问他:

  “看见什么啦!”

  雨来站起来,拍打着衣襟上的土,说:

  “跌了个斤斗。没啥!”

  他们擦着一个菜园的篱笆悄悄往前摸。突然,哗啦一声响,从豆角的密叶里蹿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把雨来和三钻儿吓了一跳。那黑团在离他们四五步远的地方站住,黑夜里只见一对眼睛放着绿光。拖长声音叫了一声,原来是一只大狸猫。三钻儿跺一下脚,嘴里“嗤——”地叫了一声,那狸猫便跑走了。

  他们继续往前摸。在一家院墙的外面,仄着耳朵听了听,院子里静静的。听听村里也是静静的。不知谁家槽上的毛驴,用那种又粗又宽的嗓门儿吼叫。

  雨来和三钻儿,顺着一棵枣树爬到墙头上。瞧瞧房屋的窗子没有灯光。二人顺着墙头寻找底下有没有能够帮助他们下去的土堆木垛什么的。

  他们把脚伸到靠墙的鸡窝顶上。墙头上的碎土刷啦刷啦往下直掉。他们静下来,听听屋里没有声音,只是窝里的鸡鸭,因为听到它们头顶上的响动,有点儿惊慌地低声叫着。雨来和三钻儿从鸡窝轻轻地跳到地上。雨来不小心,挎包上的瓷碗,当啷一声,碰到墙边的一个大缸上了。他急忙用手捂住那瓷碗。同时缩起小脖儿,睁大两眼,直盯着漆黑的窗口。听屋里一个老头的声音,问道:

  “谁呀?”

  雨来和三钻儿走到窗前。三钻儿学着八路军的称呼,还有点侉里侉气地说:

  “老乡!这村有八路军没有?”

  雨来觉着三钻儿没介绍自己的身份来历,容易引起人家的疑心。忙接着三钻儿的话茬儿,急急地说:

  “是这么回事儿,我们是八路军找八路军的,想打听一下这村里有八路军主力部队没有?”

  屋里没有回答。可是窗纸一亮,点着灯了。听着下炕走动的脚步声。接着,一声门响,一个老头,探出半个身子,黑暗里辨认出是两个小孩,嘴里嘟哝说:

  “什么八路军找八路军?说的不明不白。”

  “是这么回事,老爷爷。”雨来用和气尊敬的语气回答。他本想称呼“老乡”,话到嘴皮上,觉着不合适,还是按着岁数来称呼了,“我们是找八路军参加八路军的。”他和气地微笑着说。

  老爷爷先是吃惊地扫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说:

  “到屋里再说吧!”

  老爷爷把雨来和三钻儿让进屋里。等老爷爷听完两个孩子的详细叙说,明白了怎么回事以后,用手摸擦着灰白色的大胡子,仰脸朝房顶翻了翻眼珠。仿佛猛然想起了什么,向雨来和三钻儿说:

  “先把你们那十几个伙伴儿都叫来,喝点水,喘喘气儿,我给你们想想办法找到八路军!”

  雨来、三钻儿把伙伴们领进这屋里的时候,一个圆脸庞大眼睛,脑后梳着个圆髻的婶子,正在当屋蹲着,给这群小客人们烧水呢。

  这个婶子脸上带着那样的笑容向屋里大声说:

  “妈妈,八路军到啦!”

  一个老奶奶把他们迎进屋里,一边拿笤帚扫着炕,说:

  “快上炕歇歇腿儿。真难为了你们!”

  小朋友们都忽啦忽啦上了炕。端端正正地盘腿坐下来。互相望着,咧着嘴巴笑。

  老奶奶站在地上,两手撑在炕沿上,朝孩子们探过身去,眼睛在大伙儿的脸上扫来扫去。用那种责备中夹带着爱护的口气,说:

  “这么跑出来,你们的妈妈爸爸该急成什么样子啦!再说,一个个都这么大点儿,是叫人家八路军背着你们?还是抱着你们?”

  小胖儿摆出雄赳赳的姿势,点动着脑袋,直着嗓子说:

  “我们又不叫他抱,又不叫他背!”

  于是孩子们七嘴八舌,乱哄哄,吹嘘自己的能耐。他们的话,互相打断,而且声音越来越高。老奶奶也不知道应该回答谁的话了,只是吃惊地睁大眼睛,赞叹说:

  “嗬!嗬!嗬!”

  铁头、雨来和三钻儿,交换了一下疑问的眼色。三钻儿问老奶奶说:

  “真的,我说老爷爷到哪儿去啦?”

  老奶奶仍旧那么两手撑在炕沿上,往前探着身子,神秘地眨着眼。放低声音说:

  “给你们找八路军去啦!”

  这时候,在堂屋烧水的婶子端来了茶水。孩子们往后挪动着身子,当中空出一块摆茶壶茶碗的地方。铁头还学着大人的口气,很有礼貌地微笑着说:

  “婶子,您受累啦,我们自己倒吧!”

  不知为什么,大伙儿觉着铁头这种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挺好笑,可是都知道不应该笑。但,越是想忍住笑,越是忍不住了。有几个小朋友由于强忍着笑声,浑身直颤动。铁头的小妹妹二妞,两个手掌捂住嘴,又发出那种扑扑的声音。要不是老奶奶给他们拿来了吃的,他们非哈哈大笑一阵不可。

  在婶子给他们倒水的时候,老奶奶从厢屋里用衣襟兜来了落花生和大枣儿,抖在炕上,笑着说:

  “慰劳慰劳八路军同志们!”

  孩子们听老奶奶叫他们“八路军同志”,都欢喜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咧着嘴嘻嘻地笑。

  大伙儿连吃带喝,十分高兴。想不到这么顺利,遇见这么一个热心肠的老爷爷,亲自给他们去找八路军。看样子,八路军大队离这儿不会太远。

  孩子们喝着,吃着。渐渐地,都横躺竖卧睡着了。

  老爷爷回来,招呼他们:

  “起来,起来,嘿!出发啦!”

  孩子们都坐起来,争抢着问老爷爷:

  “找到八路军啦?”

  “这就走吗?”

  “八路军大队有多远?”

  老爷爷告诉他们说,不远。

  大伙儿扑通扑通跳下炕,跟着老爷爷到了门口。啊哈!还有两辆大胶皮车等着他们呢。由铁头指挥着,一个个按次序上了车。老爷爷赶第一辆,一个叔叔赶第二辆。

  赶车的轻声地吆喝着牲口。马儿拉着他们飞奔起来。

  孩子们坐在车厢里,悄声低语谈论着见到八路军大队该怎么说。也有的默默地望着夜雾里变得神秘的旷野,脑子里想象着穿上军服,背上步枪的神情气派。想象着到战场上冲锋陷阵,又紧张又快活的情形……

  马儿拉着孩子们在大路上飞奔。

  可是,这是到了哪儿啦?这发亮的不是还乡河吗?那高高的黑影,不是芦花村北的那两棵响杨树吗?啊呀!这是芦花村哪!老爷爷把我们送回来啦!

  跳进人来啦

  近来,日本鬼子很少有大队下乡围庄了。只是特务队常常夜里偷偷从据点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窝藏在村里。免不了就有那少数的工作同志,或送信的人,不小心,被敌人捉住,捆绑起来。

  一天晚上,雨来从夜校回来,趴在油灯底下,给妈妈念新学的课文。妈妈坐在灯边,一边听着,一边穿针引线地纳鞋底子。

  雨来念着念着,眼皮子发沉,打起盹儿来。妈妈说:

  “快去撒泡尿,回来睡觉吧!”

  雨来迷迷糊糊,光着脚跑到堂屋地。蹬在后门坎子上,向院里撒尿。一阵夜风吹来,雨来打了个冷颤。撒完尿,正要转身回屋里去的时候,听墙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和嗡嗡哝哝的说话声。雨来的心跳起来。两眼注视着墙头,仄着耳朵,想听他们说的什么?可是听不清。忽然,他看见墙头上探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雨来睁大眼睛,仔细看,分明是一个人脑袋。雨来忙躲进门里,只听扑通一声,那人跳进院里来了。雨来扭头往屋里跑,低声叫着:

  “妈妈!妈妈!”

  妈妈从雨来的声音和惊慌的神情,知道有了事。忙问:

  “什么事?”

  “跳进人来啦!”

  妈妈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了,她知道跳进来的是什么人。妈妈伸手就从炕上把雨来的书抓过来,塞到炕席底下。叫雨来:

  “快上炕,装睡觉!”

  这时候,又听前院有人绊在水桶上。哐啷哐啷,连人带桶倒在地上的声音,夹杂着咒骂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嗓子骂道:

  “狗操的,还下上障碍物啦!真他妈丧气!”

  雨来已经爬上炕,躺在炕头,拉过被,蒙头盖上。妈妈仍旧坐在灯下纳鞋底子。

  前后院已经有了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又听有人踢得那水桶乱滚,骂骂咧咧地到了堂屋。门帘子忽地一下掀开了,跟着,伸进一支手枪,后面探进一个脑袋。凸起的脑门儿和鼻梁相接的地方,滴溜溜闪动着耗子一样的小眼睛。缩着脖子,把整个的屋里瞧了一遍。目光停留在雨来的身上,问雨来妈妈:

  “被底下是什么?”

  雨来蒙在被里不出声,妈妈回答说:

  “我的孩子,刚躺下睡啦!”

  特务用门框隐住身子,把手枪对着雨来,大着胆子叫道:

  “把被给我揭掉!”

  雨来妈妈没有动,反问那个特务:

  “孩子睡觉,揭他的被干什么?”

  特务瞪着眼睛,威吓雨来妈妈:

  “揭不揭?不揭我开枪啦!”

  雨来妈妈探过身子去,伸手把雨来身上的被掀到一边。雨来装着被惊醒的样子,用手揉着眼睛,说:

  “怎么把我的被给揭掉啦?”

  他假装刚看见那个特务,坐起来,问他:

  “干什么的?你找谁?”

  这个特务没有答理雨来。只瞥了雨来一眼,就把手枪对着雨来妈妈,低声问:

  “有八路军没有?”

  妈妈摇摇头,回答说:“没有!”

  这个特务,把门后、柜底下、缸里,搜寻了一遍。歪脖子横着耗子眼睛,叫道:

  “给我老老实实在炕上呆着!别动!”

  他见雨来坐在那里,两眼直望着他。就把枪口对着雨来的脑门儿,威吓说:

  “你朝我眨巴眼睛干什么?心眼儿里打主意哪是不是?就给我老实地躺着!”

  等雨来拉着被子躺下去,他又把枪口对着妈妈:

  “敢动一动,敢叫一声,就给你们两颗‘定心丸’尝尝!”

  这个特务横着脖子,翻翻眼珠出去了。

  听堂屋有人压低着嗓音,喊叫说:

  “太君问你们,都准备好了没有?”

  前后院都有人,用同样压低的嗓音回答:

  “都准备好啦!”

  问:“车子都推进来了?”

  回答:“推进来了!”

  随着急速的脚步声,问话的掀帘子来到屋里。瞧他那副神气,就像来到他自己家里似的,只四下扫了一眼,就盘腿坐在炕上。把头上的黑呢子礼帽摘下来,放在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放在自己面前。把夹在右耳朵上的半截烟卷拿下来,倒掉烟头上的一点烟末,用长长的指甲,把纸包里的白面,挑到烟卷头里。然后,划着火柴,仰脖子,吸溜吸溜地抽起来。从他两个鼻孔里喷出的烟,散发出一种使人恶心的腥臭味儿。

  妈妈坐在雨来身边。偷偷地打量这个特务,穿一身黑礼服呢制服,胸脯的口袋外边,吊着的一条表链儿,活像条蛇。分发抹着浓浓的油,狗舐似的一般光滑。黄白的面皮,满是酒刺。鼻孔里伸出两撮黑毛,左眼眉底下,一个核桃大的肉瘤。妈妈心里暗暗叫道:

  “这不是佐佐木特务队的大队副孙大瘤子吗?”

  最近从天津调来的日本特务队长佐佐木,手下二十多个最凶恶的特务,都是佐佐木从天津亲自挑选来的。只有这个大队副是本地人。因为他眼眉底下有个肉瘤,人们都叫他“孙大瘤子”。他一边吸着白面,问雨来的妈妈:

  “你们这村子里,常来八路军工作人员吗?”

  雨来的妈妈摇摇头,回答说:

  “不知道!”

  孙大瘤子脸上带着严厉气恼的神情,翻了雨来的妈妈一眼。吸了两口白面,大概是享受着白面的醉意,闭着眼睛,拖长着声调,问:

  “常来八路军游击队吗?”

  雨来的妈妈仍旧摇摇头,回答说:

  “不知道!”

  孙大瘤子没有睁开眼睛,又问:

  “大部队来过吗?”

  虽然他的声调还是拖得长长的,声音也不高。可是已经明显地带出了不满意和威胁的意味。

  雨来妈妈还是摇摇头,回答说:

  “不知道。”

  孙大瘤子又吸了两口白面。把刚刚吐出嘴的臭烟,又顺鼻子眼吸进去。一伸脖子,咽进肚子里。恶狠狠地斜了雨来妈妈一眼。然后低头,重新拿指甲往烟卷头里挑白面。用伤了风似的鼻音,拉长了声调,说:

  “我说,你怎么老是摇头啊?我看,你的脑袋在肩膀头子上,长得有点不牢靠了吧?”

  妈妈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轻易不出门,就是来了八路军也不知道。”

  孙大瘤子吸完一口白面。突然,把烟卷头往炕上—摔,横眉立眼地叫道:

  “不知道,不知道。八路军一来你什么都知道啦!”

  这时候,进来一个特务,向孙大瘤子打个敬礼,说:

  “太君请孙队长!”

  孙大瘤子下炕,收起白面,戴上礼帽,用那种凶恶的目光盯着雨来妈妈,咬着牙说:

  “早晚宰了你!”

  然后,跟那特务一同出去了。

  雨来从被头露出一对小眼睛,望着妈妈,悄声问:

  “都走啦!”

  妈妈向雨来使眼色,做手势,叫雨来不要说话。前后院和堂屋,不断地有人走动。

  一个特务掀帘子进来,向雨来妈妈叫道:

  “下炕,烧壶水喝!”

  雨来妈妈下炕,到堂屋给特务们烧水。孙大瘤子跑到堂屋,吩咐一个正坐在锅台上抽白面的特务,说:

  “你盯着这老娘儿们,一不留神,就可能在水里给咱们下点毒药。”

  于是,这个特务寸步不离地两个眼睛跟着雨来妈妈转动。

  这一宿,敌人并没有捉到八路军工作人员。

  来了个骑自行车的人

  公鸡用它们尖声的、粗声的、低声的、响亮的,各种各样的嗓门儿,咯儿咯儿地叫起来了。天,渐渐地亮了。井沿上有水桶的叮当声。有人拉着牲口,向还乡河边走去饮水。早晨见了面,照例大声地互相打招呼。谁也没想到靠西街把梢雨来家的院子里,藏着一群特务。

  太阳虽然还没有出来,但是已经透过东边的浮云,看出了它的光辉。一颗星星也不见了。雨来家后门外的旷野,原先藏在黑暗的夜雾里,现在一目了然了,黑色的土地,散布在田里的一捆捆的秫秸,琥珀一样的水塘,闪着露水的草地,都显现出来了。

  大路像一条浅黄色的宽带子,横过雨来家的后门口,弯弯转转地向旷野伸展出去。一只鹰,醒了,停在一棵高大白杨树的顶端,仰着头,黑亮的眼睛,注视着旷野。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或是看到了什么。张开它巨大的翅膀,跳离枝头,悬在空中,慢慢地扇动着翅膀,飞向旷野。在早晨的霞光中盘旋起来。

  这时候,从远远的大路上,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

  这人的脸,被太阳晒成酱红色。眉棱、颧骨、下巴,整个脸的轮廓分明,而且显得坚毅。他的两眼黑得发亮,锋利的目光,仿佛要把什么刺穿似的,眺望着旷野和面前的芦花村。半旧的蘑菇式圆顶草帽,压着他粗硬的头发。免得风把帽子吹掉,帽带系在他长了黑胡子楂儿的下巴上。他的青布夹袄大敞着怀,露出腰间鲜红的牛皮子弹袋。右边插着一把长苗三眼金鸡盒子枪。左边挎着一个枪牌橹子,两个甜瓜形手榴弹。迎面的晨风,把他两边的衣襟吹到后面,像鸟儿张起的翅膀。这正是游击队长杜绍英。他同政委李民达到军区武装部开会。政委在刘家桥等他。队伍已经由副队长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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