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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的张伦有同学(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28日 09:22  《阅读前线》 

  白马雪山藏文学校,在遥远的云南省迪庆州德钦县奔子栏镇日尼贡卡村。五年前,学校还只是一个破旧的小经堂,为了让当地孤儿和失学的穷孩子能读书,洛桑曲丹喇嘛创办了这所藏文学校,他一人身兼数职,既是校长,又是老师、厨师和校工。学生们的所有衣食住行,都由他免费提供,并且不交任何学杂费。尽管学校因此常常会陷入资金危机,但洛桑曲丹喇嘛说,只要这些孩子能读上去,他就一定供到底。他把抚养和教育这些孩子作为自己一生的修行。

  当地教育局接管学校后,学校的老师有所增多,一些城市的志愿者也来到这里,短期地为学校和孩子提供各方面的帮助。本文作者肖陆峰即是2006年的志愿者之一,《逃跑的张伦有同学》节选自他的《藏区支教日记》。

  这个叫张伦有的家伙,今年十五岁,从头到尾,做了我十一天的学生。

  2006年的2月28日,云南大理阳光灿烂,我在街头乱逛,等待校长喇嘛来接各地捐款为学校买的大米和菜籽油,顺便也把我这个预备役老师接走,那个家伙,张伦有同学,据说他也在大理街头,但不像我这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而是花5毛钱买了张红纸,在上面写了一堆歪歪扭扭的毛笔字,铺在地上,老老实实地找工作。

  那张红纸我看过。是在来学校颠簸的车上,他带着谦虚和惶恐的笑容,小心翼翼从裤兜里掏出来给我的,纸折得整整齐齐,保存完好。上面写着自我介绍,他是贵州人,因父母离婚出走,家里没人要他,希望有好心人给他一份工作。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写道:

  我只求三餐一宿。不要做小偷,不要跟坏人走。

  这个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家乡贵州偏僻山村的小孩,居然一个人跑到大理来,还想到这样的找工作方法,而不是像其他流浪儿一样跪地乞讨过活。我很惊讶,问他,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他说,先坐汽车,再坐火车,就到这里喽。我又问,你想找工作,怎么不去广州,那里赚钱容易。他回答:听人说广州有很多坏人,不敢去。

  在大理的那些日子,我们的张伦有同学白天在大街上铺红纸找工作,晚上睡5块钱一晚的旅馆廉价大通铺。但谁会给一个只有15岁的孩子一份工作呢?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身上带的钱快花完了,于是他就睡在工地上的水泥管子里。他用带着浓重贵州口音的普通话对我说:“水泥管子里不好睡,晚上冷得很嘞,睡不着,只好把身子紧紧缩成一团。”

  就在身上带的钱快花完时,校长喇嘛在街头看到了他。喇嘛看不懂汉语,他就请人把纸上的内容翻译成藏文。后来喇嘛跟我说,当他通过翻译知道张伦有写在纸上的内容后,这里,痛,很痛,他指指自己的胸口。

  等我找到校长喇嘛时,张伦有同学已经跟在喇嘛屁股后头了。他准备去喇嘛的白马雪山藏文学校,继续上学。当得知我是新来的老师,他露出兴奋的表情,说他在家上过小学三年级,数学不好学,语文好,最喜欢上语文课。

  我们坐上喇嘛开的卡车,带着捐助款买的大米和菜籽油,在下午3点向学校进发。一路上,我给他糖吃,一颗、两颗、三颗,吃到第四颗糖时,他开始告诉我更多的事了。他爸爸是森林里的伐木工人,他们家穷,住茅草屋,因为没钱交学费他已经失学两年了。爸爸妈妈离婚后,妈妈跟人走了,爸爸偷偷把家里养的猪卖了,没和他打个招呼,也消失了。爷爷奶奶还在,但住在六盘水,他已经很多年没去过那里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于是他跑进林子里,把属于他们家的树砍了,带着卖掉树的钱,自己出来找工作,从家里出来已经十几天了。他说他们老家原来有很多大树,大得好几个人都抱不过来,林子里还有很多动物。现在大的树都砍完了,动物也很少了。

  卡车在大山里绕了好几个小时,越开越荒凉,起先还会路过县城,后来只能路过小镇,再后来只能远远的看见破破的小村落,再后来,连人影都看不到了。张伦有在车上披着我姐姐给我的羽绒服,两眼一直盯着窗外看,嘴里时不时冒出一句,这里真荒凉,比我们那里的村庄还差。

  这个才十五岁的孩子,并不知道,那个收留他的人,穿着红黄长袍的是个藏族喇嘛。那个白马雪山藏文学校,是他一手办起来的慈善学校,在那里读书的孩子,都是像他一样没人照顾的孤儿,或者是交不起学费和生活费的贫困儿童。他也不知道,我们去的地方是云南和西藏的交界处,属于藏区,气候恶劣,条件艰苦,住的全是生活习惯和我们汉族人相差巨大的藏民。而他未来的同学,都是藏族小孩。

  他会习惯那里吗?我心里冒出一丝忧虑,即使是我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车窗外的气温越来越低,我知道我们所处的海拔越来越高,看看表,已经将近夜晚8点,云南高原的夜幕终于拉开,开始笼罩连绵不尽的大山。我和张伦有一起缩在我姐姐的羽绒服里,盯着车灯照耀下越来越险的公路,借着微弱的光,我们可以看到公路下的悬崖,不时有类似野兔的小动物一晃而过。

  凌晨1时,我们终于到达学校。

  那天是阴天,夜幕里没有一颗星星,学校里只亮着几盏微弱的灯光。我们看不清学校到底处于怎么样的一个地方,楼好像是新盖的。几个人影出来迎接我们,说着我们完全听不懂的藏语。风很大,在耳边呼呼地响,很轻易地穿透身上的衣服,人忍不住地发抖。

  我被安排进一楼的一个小房间,房间不干净,也不脏,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条长板凳,一张像木箱子的床,一盏同样昏暗的电灯,两条薄薄的被子。电灯开关让人吓一跳,是两个裸露着铜丝的电线,简单地搭在一起。我放下行李,摸黑找到水池洗漱。在混乱中,张伦有不知被带去哪里了。

  那一天最后留下的印象,是我在西藏旅行时曾闻到过的那股难闻又让人难忘的奶腥味,在房间里,在裤子里,在水杯里,无所不在。人群的嘈杂渐渐散去,只留下窗外呼呼尖叫的风。我钻进自己带的睡袋里,翻来覆去了很久也没睡着,我想张伦有同学应该也不会很快睡着。

  睁开眼的第一天,是白马雪山藏文学校的清晨7点,这里的太阳还没起床,我拉开前面的窗帘,远处是一座雪山,打开后面的门,远处又是一座雪山。裹着羽绒服出去转了转,风还是很大,似乎比昨晚更冷。原来学校建在了两座山之间的垭口上,左边是白马雪山,右边是一座光秃秃几乎不见绿色的荒山,但据说是当地著名的日尼神山,在藏历吉日,远近的村民都会来转山和朝拜。风从两山之间直灌而入,从不停息,毫不留情。

  太冷喽太冷喽,这个地方太冷喽。那贵州口音在耳边响起时,我才记起还有一个名叫张伦有的汉族小孩,昨晚和我一起来这里了。他双手抱肩,裹着衣服,缩着身子走了过来,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身上不停地颤抖。

  走近一看,一件短袖T恤加一件薄薄的蓝色单层外套,就是他身上全部的衣服。我让他回去把全部带来的衣服都穿上,他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好像犯了错误似的,说,没有了,没衣服了。

  我回到房间,从包里翻出自己的羊毛背心,陪他去寝室换上。

  那里我第一次看到我们学生的寝室,在二楼。里面的味道,让我想起城市里的垃圾堆,惟一的区别是,垃圾堆一般都死气沉沉,很少有人光顾。而这里,却臭得生机勃勃,人头攒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藏族孩子聚在一起,那光景十分了得,让人难忘。床分上下铺,孩子们有的正在穿衣服,有的还赖在被窝里,有的正打算出门,看到我这个陌生人,都伸长脖子,像第一次在动物园看猩猩一样看我。床上的被子,脏得好像几百年没洗过,但那些还赖在被窝里的孩子,却像抱着亲人一样抱着被子,毫不在乎。

  我告诉自己,我现在是他们的老师了,不能一到这里就露出厌烦和退缩的样子。于是强忍着臭味和孩子们打招呼,孩子们嘻嘻哈哈笑成一片,接着有的用生疏的汉语跟我说你好,有的害羞地把头缩回被子里,有的睁着大眼睛,盯着我,一副茫然的样子。离我最近的那个小男孩,带着一顶脏乎乎的帽子,鼻涕几乎要掉下来,正在你担心之际,说时迟,那时快,猛然吸了回去,声音响亮,干净利落。但是没等我眨上一眼,那鼻涕又从鼻孔里滑了出来。

  忍不住再告诉你一次,寝室里的那味道实在难闻。

  张伦有的床在靠门的下铺,被子是学校新发给他的,所以干净得发亮,和寝室的环境极不协调。他哆哆嗦嗦地穿上我的羊毛背心,太大了,松松垮垮的像马戏团的小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其他孩子也笑起来,张伦有,也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惶恐谦卑的笑容。

  这时,也许有了其他藏族孩子做比较,我第一次对张伦有的样子有了深刻的印象。虽然是个流浪儿,但毕竟只流浪了十几天,比起他未来的同学们,他的脸上身上干净得像个奇迹。清晨的光芒越来越明亮,他的肤色在这灰色的房间里显得很白,一口贵州口音的普通话混杂在一片藏语声里,让人觉得有点孤单。头发有点长了,盖住宽阔的前额,鼻子微微有点塌,嘴唇厚厚的很饱满,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眼神,一会看你,一会看地,一会又看窗外,很难让你抓住。我们走出寝室,他偷偷地对我说,这里怎么这么脏,像垃圾堆一样。从二楼走到一楼,他把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像个啰嗦的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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