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在猎狗朗赖格的眼皮底下跑过院子，顺利地打开了西厢房的铁锁。

　　那只雌灰雁一见到丈夫毫发未损地站在面前，就开心地流下了眼泪，不过这时并不是倾诉感情的最佳时机，它们应该赶紧离开这个院子。尽管它们已经十分小心谨慎，但还是有一点点疏漏，差点坏了大事。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它们不够小心，而是由于男孩子没有礼貌惹出来的祸端。

　　当他从母鸡那里打听消息，并由此找到雌雁时，一时激动，忘记对母鸡说声谢谢了。被吵醒的母鸡十分生气，它一听到他们马上就要逃走时，立刻大声啼叫起来。它凄厉地叫着，就好像它被黄鼠狼咬住了似的。那只公鸡和另外六只母鸡也惊醒过来，它们一起发出了恐怖的啼叫。

　　猎人提着猎枪跑到院子里来了。尽管他动作麻利，连一分钟都没有耽搁，但是他还是没能阻止两只灰雁飞离院子。那时天空尚未放亮，四周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好胡乱地放了一枪。

　　然后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仔细琢磨这件事。后来他走到狗窝前，站住不动了，“亲爱的朗赖格，我的老伙计，你是不是老了呢？还是不再珍惜我们的友谊了？为什么发生在院子里的事情，你没有感觉到呢，往常你可不是这样的！”那只猎狗浑身哆嗦，一句话都不敢回答。

　　两只灰雁一直向西飞，虽然它们的翅膀许久不曾使用，但是现在依然能够带领它们冲破黑暗，迎接黎明的到来。此刻天空中暗黑无光，连星星也看不见一个，前半夜还明亮耀眼的月亮也悄悄藏起了身影。只有地面上偶尔有一两个亮光闪过，灰雁们晓得要不是长途汽车在呼啸而过，就是哪位辛劳的母亲早起，给上早自习的孩子煮粥摊鸡蛋呢。

　　当太阳破雾而出时，黎明前的黑暗立刻灰溜溜地逃走了，整个太湖地区沐浴在霞光里，到处都充满了温暖和希望。两只灰雁“嘎儿啊，嘎儿啊”地高声鸣叫着。现在它们无须担心被人们捆住翅膀，像鸭子一样在凌乱的院子里走来走去，跟雄鹅和家鸡一起争抢玉米粒了。它们又可以像别的野鸟那样，在天空中任意飞行，在大河小溪里游泳捉鱼，累了就在河滩边囫囵一觉。再没有人可以对它们指手画脚了。

　　没过多久，往早市贩运蔬菜的三轮车卸下重担，突突突地驶向自家大门。这时所有的村镇都开始喧闹起来了，大小店铺都撤下门板，露出了金字招牌，旗幡随风飘摆，让人们知道他们已经开张营业了。早市上卖豆浆和油条的小车沿街缓慢移动，另一些装满牛仔裤的推车从胡同里涌出来，填补了摊位上的空白。他们秩序井然，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并未发生任何争吵。一座热电站的烟囱也冒出白烟，看来锅炉工开始工作了。两只灰雁扑打翅膀，绕过了它。

　　这时候从一间学校里飘出朗朗的读书声，四年级的学生们正倒背双手，声调不一地背诵《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男孩子坐在北斗背上，竖起耳朵仔细听。过了一会儿，直到他再也听不见学校里的声音了，才小声嘀咕道：“我曾经学习过这首诗，那时我还不懂得诗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今天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有一个人在清晨坐船离开了白帝城，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他坐的那艘船一定又轻又快，不然怎么可能一天走上一千里呢。”

　　两只灰雁徐徐地飞过了太湖，它们贪婪地俯览大地，一会儿瞧瞧那些熟悉的村镇，一会儿发出惊讶的感叹，原来有些地方变化太大，它们已经不认得了。同时它们没有忘记寻找雁群。过不多久，它们飞到了一个地方，这里邻近江苏省与安徽省的边界，大地上安详宁静，湖水碧绿，树木青葱，庄稼已经收割完毕，而有些田地才刚刚播种。田野里的颜色格外丰富，天空也呈现出难得的晴朗，似乎长高了许多。

　　男孩子向地上瞧了瞧，不禁心情激动起来，他用手向下一指说：“我认得这个地方，我就是在这里被抓住的！”

　　然后他们掠过景色妖娆的大地，一遍又一遍呼唤莫于与其他灰雁的名字。但是阡陌纵横的大地上久久没有回音，那些沉默寡言的河沟，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还有被人们称为森林的小公园里都没有回应，不久连两只灰雁也灰心失望了。毕竟那场争斗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可是就在他们彻底放弃希望，打算掉头飞往南方时，两只大鸟从斜下方的水洼里腾空而起，它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近，很快就能够看得清它们了，就连坏小子都无法相信， 它们是老北极和多多！

　　四只灰雁重逢之后自然是万分惊喜，但是它们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它们开始沿着太湖湖岸飞行，它们飞得那样低，翅膀几乎擦到岸边的垂柳了。尽管它们睁大了眼睛，但是既没找到一只灰雁，也没有碰到无恶不作的渡鸦，这大大出乎了它们的意料。

　　这一天虽然风和日丽，但是太湖岸边的鸟儿却好像逃难去了似的，一只都看不见。当它们在湖面上游荡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一只在水面上睡觉的凤头潜鸭，小雁多多马上飞下去打听消息。可是这只鸭子态度粗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让它去问岸边的猫头鹰，到后来它竟然皱了皱眉，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上来了。

　　灰雁们只好小心地飞到松树林里去，它们在大松树和小松树之间飞来飞去，让人看了不免奇怪，因为像这样的大鸟很少在树林里生活。它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最后在一棵年龄最大的松树上，看到了那只睡眼惺忪的猫头鹰。

　　可是它也同那只凤头潜鸭一样，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极其吝啬地说了几个字：“咕咕喵，灰雁去上海，咕咕喵！”

　　猫头鹰一贯在白天昏睡，就是把它从树上拿下来，送到烤架上去也同样鼾声大作。所以灰雁们知趣地向它道别，并且在一刻钟以后，落到太湖附近的沼泽地上。那块沼泽面积狭小，水草不丰，泥鳅也没有一条，只有癞蛤蟆跳来跳去，诉说它们的不满。

　　它们不喜欢这块地方，因此第二天一早便匆忙动身，朝上海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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