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爬墙虎的藤蔓和叶片枯萎了，生出铁锈色，它的尸体布满了大半个东墙。

　　“破败”“荒芜”“凄凉”，乐小果站在一幢残破的西式房屋前，脑袋里尽是灰色的字眼。

　　小楼铅灰惨白、青褐凌乱，墙上厚重的土黄色石块狰狞地裸露出来。外墙已被风化，泥灰的碎片掉落在窗前和檐下，形成一道花白的界限。

　　四层来高的房子上，窗户的玻璃全都消失不见，只剩大张着的窗口，黑洞洞的仿佛魔怪的大嘴。

　　大门和下层的窗户全被灰砖封住，四周的水泥地也已经烂成了沙砾。大片的杂草从地缝里钻了出来，随处蔓生疯长。

　　花蕾扯了扯乐小果的衣角，脸上现出了怯色。

　　乐小果没有回头，反手照着她的手背拍了一下。

　　“你看那儿，那边的草地里有一架梯子，我们过去搬了来。不是都说有怪物的地方一定会有宝贝吗？”乐小果仰头看了看天色，若有所思，“这大白天的，即使有怪物也不见得敢出来吧？怪物一般都是晚上才会钻出来放风的，是不是？蕾蕾，咱们爬进去瞧瞧，看能发现点什么好东西不？咱们见者有份，一人一半，怎么样？”

　　乐小果的好奇心特重。

　　“要我搬梯子可以，你就饶了我吧，你一人进去得了。有宝贝也不用分给我，你一个人独占我没啥意见。”花蕾急摆双手。那惊慌的样子，恨不得立马就要跑开。

　　“你怕什么啊？”乐小果原地转了一圈，手指朝天上地下乱指一通，“你看，你看，青天白日的，太阳底下就我们两个，哪来的什么怪物？无非是一些无聊的人瞎编的，吓死人不用偿命啊。”

　　“走，搬梯子去吧。”乐小果一把拽住花蕾的胳膊，拉拉扯扯地走入一片乱草地中。

　　“梯子真沉啊。”乐小果双手把住竹梯的头，一棵倒霉的大蓟草被踹倒在地，又被踏上两脚，“你这刺家伙，看别人受累也不长点眼色，还敢挡路。”

　　“你叫唤什么？我这头更沉呢。”花蕾吃力地往上提了提竹梯的腿，胖脸鼓胀似一只熟透的红苹果。

　　正絮絮叨叨时，平地忽然生出一阵狂风，急速旋转着，穿梯呼啸而过。两人身上的衣裙也被狂风撕扯，猎猎作响中翻卷了过来。

　　两人惊叫，慌忙闭眼，捂住脑袋，蹲了下来。竹梯“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狂风携带着沙粒，暴风雨般泼洒，刺得人生生作痛。一头一脸，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土。

　　乐小果忙里偷闲，拉开布包的拉链，向里面瞅了两眼，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把糖心吓着。”

　　狂风来时急，去时也快，扬起漫天烟尘。

　　乐小果眯着眼睛，睫毛不停地闪动。那龙卷风的尾巴在地上来回拖动几下，从那破败的墙边擦过，然后消失在小楼的后头。

　　“蕾蕾，这风来得真是太奇怪了。”爬墙虎死掉的枯叶沙沙雨落，乐小果心里生出了一丝疑惑。

　　“叫你别去吧，那可能是怪物的警告呢。”花蕾嗓音发颤。

　　“瞎说，别自己吓唬自己。”乐小果起身，愤愤地瞪了她一眼，“继续干活，搬梯子……”

　　两人摇摇晃晃地把梯子抬到墙边，一头竖起，搭在了二楼走廊的栏杆上。

　　乐小果手脚麻利，机灵似一只小猴儿。花蕾刚把梯子扶稳，她就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很快就爬过大半。

　　这时，斜挎在她腰间的布包忽然蠕动起来，拉链被一只稚嫩的小手拉开了。

　　糖心钻了出来。

　　“嘿！嘿！你的宝贝鼠跑出来了。”花蕾大喊。

　　乐小果呆了一下，刚要低头探望，就觉得布包的背带绷紧了。

　　糖心手脚并用，攀住背包带纵跳着，忽忽就上到肩头，然后双腿用力一蹬，站在了乐小果的头顶上。

　　“哎，你怎么跑到我脑袋上来了？快下来，快下来。”乐小果皱眉，脑袋却不敢乱动，生怕她掉下去。

　　糖心毛茸茸的肚皮紧贴着小果的头皮，小手牢牢地抓住羊角辫的根儿，吱吱乱叫。那急促的尖叫，像极她平时受到惊扰时的模样。

　　“快下来，乖……糖心，这有什么可怕的，你还害怕爬高吗？”乐小果放低了嗓音。

　　等了一会儿，见糖心仍然僵持在头顶不听使唤。

　　“讨厌鬼！坏糖心！”乐小果咒了一句，不管她了，又向上爬去。

　　花蕾大瞪着眼睛，紧张地扶住梯子腿，不敢插话，生怕她们摔下来。

　　乐小果扒住一根水泥方柱，“嗵”地蹦到了走廊上。

　　走廊的拱顶下，光线暗淡，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外面的阳光照不到这里，墙壁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只能听到怦怦的心跳声。乐小果的心绷紧了。

　　厚重的木门上，暗褐的油漆早已结成硬壳，裂开了，露出了里面道道的木纹。窗棱上挂着脏乱的蛛网，不堪浮灰而破裂，然后被风拉扯下来，结成几串老鼠屎一般的黑疙瘩。

　　房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剩破旧的壁柜紧贴在墙头。一扇柜门脱落了，发黄的文件从柜底散落出来，随意地丢弃在地。

　　乐小果瞧了瞧，没有进去，又转到另外几间屋子查看，也没发现特别的东西，全都索然无味。

　　“真是无趣，老远跑到这里来，什么好玩的东西也没瞧见。”

　　她边走边嘀咕，将二楼都溜了个遍，心有不甘地站在通往底层的楼道口。见到黑糊糊的通道内，焦黑的烟灰布满了整个墙壁和台阶。

　　这里好像被大火烧过似的，乐小果正犹豫着是否要下去时，忽然听到楼下有重物坠地，轰然回响。“嘎吱吱……哐啷！”好像木板从墙上被拔了出来，然后摔落地上。

　　“小果……你摔倒了吗？”花蕾捧手做成喇叭状惊呼，声音尖细，有些变调。

　　“没事儿，你别紧张。我没摔倒，下面有动静，我要下去瞧瞧。”乐小果漫不经心地应了几句，自己却已经紧张起来。

　　她目光炯炯，却心头发颤。踮起脚尖试着下了两级台阶，又迟疑地停了下来。看看两手，空落落的，一时没了底气。

　　糖心发现小果要下楼，又开始闹腾起来。她两只小手翻飞，使劲地抓挠小果的头发。

　　“痛死了，坏糖心，快停下。又来添什么乱？”乐小果抬手过头，照定她的脑袋拍了一下。

　　糖心受到委屈，嘴里吱吱尖叫。

　　乐小果回头张望，发现墙根下斜躺着一把身首分离的铁锹。她没去理会那锈蚀的大铲头，径直走到结满灰浆的锹把跟前，弯腰拾了起来。又在手里掂量几下，沉甸甸的。

　　“倒是件好武器呢，用这东西敲头，一定管用。”

　　她鼓起勇气，挺直了木头战枪，摆出古罗马士兵的战姿，神情紧张兮兮，一步一步，没入黑暗中。

　　前头有黑雾缭绕，四周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

　　乐小果感觉像是行走在泥塘里，心“咚咚”地跳动，鼓声越来越大。双腿也仿佛灌了浆似的，变得有水桶般粗大。

　　“真是不该下来，神经都快要断裂了。”小果脸上已失去血色，时刻都有逃离的念头。

　　可是，已没有回头的路了。

　　一个黑影被惊动，从楼道的顶上掉落下来，迅速扩张，很快就形成一道漆黑的幕墙，封住了通道。

　　乐小果并没发现身后的异象。

　　双脚终于踏在一层的地板上。光线从漏风的砖缝中投射进来，交错层叠，拉出道道光网，在这静悄悄的楼道里展现出异域的美感。

　　她长吁一口气。见到光亮，心里也明朗起来。

　　“咦，糖心怎么不动了？”小果伸手在头顶捞了一下，正巧碰到糖心的鼻子。

　　糖心用小手一抓，以示不满。

　　“坏家伙！”乐小果咒了一句。提溜着锹把，向前走了几步。

　　忽然，糖心急剧尖叫起来，似乎遇到凶兽一般。

　　乐小果心头猛地一跳，感觉背后有些古怪，不禁毛骨悚然。她猛一转身，就见一只超大的蝙蝠凌空袭来。

　　那东西看似蝙蝠，却又不似蝙蝠，徒有蝙蝠的轮廓和虚影。它翅膀大张，却不见振动，悄无声息地在半空滑行。

　　乐小果瞧得心惊胆战：“该不会是鬼吧？”凉气从心底冒出。她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锹把抡了出去，不管不顾，扭头就逃。

　　“咚咚咚”，奔跑声接连撞击着墙壁，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异化成轰鸣和怪笑，顺着墙根滚滚而去。

　　旋舞的锹把仅仅阻滞了鬼蝙蝠片刻。它往下一沉、一偏，躲过袭来的锹把，又向小果追了上去。

　　乐小果气喘吁吁，惊恐万状，眨眼间就冲到走廊尽头的转角。她急伸出手臂，往粗粝的砖墙上一抵，稍稍给自己减速。旋即又扣住墙的棱角，扭身冲了过去。

　　手掌和手指被墙上的砂石磨得生痛，但她已无法顾及这些痛楚，奔跑的速度丝毫不减。眼看就到下一个转角，突然，又一团黑影出现在面前。

　　“妈呀……”乐小果惊叫，“这下完了！”慌乱中，她一脚踏在地上脏兮兮的牛皮纸上，“吱溜”脚底一滑，摔倒在地。大脚被乱纸裹挟着，斜斜地向那团黑影滑了过去。

　　黑影一愣，转而风驰电掣般，一头扑了过来。

　　乐小果再无路可逃，吓得闭上了眼睛。

　　糖心也被甩到地上，接连翻了几个筋斗，在墙根上一碰才止住了去势。她一扭身，四脚刚一着地，就尾巴狂甩着、蹦跳着奔向主人。

　　黑影遇到乐小果并没有停顿，而是呼啸着从她身上飞了过去。

　　顷刻间，黑影就和鬼蝙蝠缠斗在一起。

　　尖厉的吱吱声、嘭嘭的击打声、呼呼的怪风一阵紧过一阵。黑影趁鬼蝙蝠行动不便，一把揪住它的双脚，朝向墙壁和地板就是一顿猛砸。

　　鬼蝙蝠展开血脉密布的暗黑色肉翅，增大阻力抵抗。它血色的眼珠盯住黑影，瞅准机会，将肉翅猛地一合，把黑影包裹进去。

　　鼻子冲着鼻子，嘴对着嘴。由于如此贴近，黑影顿时陷入不利的状态，无法施展身手。鬼蝙蝠见有机可乘，立刻张开利齿撕咬。

　　黑影急忙放开鬼蝙蝠的双腿，用力掐住它的脖子，拼命地推拒，阻止那张邪恶的丑脸逼近。

　　黑影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两团黑糊糊的影子互不相让，就地滚打起来。

　　“原来是熊猫仔啊……”乐小果浑身疼痛，吃惊地呆坐地上，怔怔地看着两团黑影激烈缠斗，竟然忘了要站起来。

　　不一会儿，熊猫仔又占了上风。他硕大的屁股压住鬼蝙蝠的身子，用一只手掐住它的脖子，举起拳头冲着它的丑脸就砸。

　　鬼蝙蝠狂乱地摇晃脑袋躲避。

　　熊猫仔把握不准目标，一时无从下手。

　　正犹豫间，鬼蝙蝠身子疯狂扭动，一只肉翅钩住熊猫仔的右肩，向下猛拽。熊猫仔一时如处惊涛骇浪之中，顿时失去平衡，四脚朝天翻倒在地。

　　鬼蝙蝠就地一滚，翅尖合拢，用力一弹就蹿到半空。趁熊猫仔还没翻起，照准他的白肚皮就要扑击。

　　一团纯净的白光从熊猫仔的胸膛里透出来，刹那间就变得耀眼夺目。

　　鬼蝙蝠如被针刺，惨叫犹如鬼哭。它的翅膀上现出了几个豆大的破洞，轻烟从破口处冒了出来。

　　鬼蝙蝠跌落在地。它再也无力缠斗，翅膀扑腾着，爪子飞快地扒搔，发出刺耳的噪声，从走廊的转角处溜掉了。

　　白光消退，胖男孩现出了原形。

　　“快离开这里。”他腾腾跑了过来，一把拽起小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