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　汤

　　二年级第一个学期，某一天班里突然多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接着突然多了一个高高的女孩子，高得让我们每一个同学都得对她仰视。她穿着一件青色的很大的衣服，额前的头发剪得齐齐的，左边的头发也是齐齐的，盖住耳朵，但是右边的头发却是一缕长一缕短，十分怪异。她垂着眼帘，眼睫毛又短又淡，皮肤黄黄的。老师淡淡地介绍了她：“汤小英，13岁。”

　　我吓了一跳，她和我几乎同名，另外，她竟然整整大我们4岁，按照她这个年龄，小学都要毕业了。

　　一开始，我们有些怕她，因为她年纪大的缘故，怕被她欺负。但是渐渐地，我们发现她特别胆小，上课从来不举手，老师点到她发言时，她的声音比蚊子“嗡嗡”叫还要轻很多；下课除了上厕所都不离开座位半步，就算离开座位也离我们远远的，好像我们是老虎似的。除了胆小，看起来还很笨，放学被老师留到最晚的是她，作业上红叉叉最多的也是她，考试不及格的还是她。除了笨，看起来还很懒，那件青色的衣服一穿就是一个月，领口、袖子和前襟上的污渍厚得能反光，蓬乱的头发每天坚持不懈地散发着一阵一阵的酸味。

　　我们都不太喜欢她。

　　有一天，学校来了个乱糟糟的女人，在教室里又唱又跳，汤小英使劲把她往外推。不一会儿我们全体都知道了，这女人是她的妈妈。汤小英的妈妈竟然是个疯子！我们又怕又兴奋，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地看着。我发现，小英在推妈妈的时候，泪水一直在落，落到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瞬间就开出小小的一朵花。我还注意到，她和她妈妈的发型是一样的。一开始我也又叫又跳，跳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无趣，于是回到位子上看起书来。

　　自从疯妈妈现身后，大家更看不起汤小英了。没有人会和她说一句话，没有人会碰她一下。她好像是可有可无的，虽然很“庞大”地存在着，却比空气更容易让人忽视。

　　而我一直对我们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而耿耿于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班里开始丢东西了，或者是半块橡皮，或者是一个铅笔头，甚至只是一两张空白的纸。我们对这些东西并不太在意，在意的是班里出现了小偷这件事。

　　谁是小偷呢？没有经过太多的猜测，目标锁定在了小英身上。趁她上厕所的时候，我们多次偷偷翻了她的书包，可惜总是没有收获。

　　但有一天，她偷东西的时候刚好被我撞见了。我在后窗注视着她偷的整个过程。她背靠在我桌子的右侧，身体一点一点往后仰，右手慢慢伸进抽屉里。她的头是正对着前方的，好像在看着墙上的什么东西，左手扶住桌子的一只腿，右手在抽屉里摸索。我一点都不奇怪她以这样的姿势偷窃，万一有谁出现在教室，她可以马上站直身子而不被任何人怀疑。她的右手抓着半块番薯迅速从我桌子里抽了出来，然后迅速站直身子，把番薯放进青色衣服的口袋，往教室外面走去。很快我在教室前一排密密的柏树后找到了她。她正蹲着把番薯往嘴巴里送，两个腮帮子鼓得要爆炸似的。

　　我竭尽全力喊起来：“小偷———”

　　那个下午，我起码演了10遍汤小英偷番薯的情景，第一遍是演给老师看的，我一个细节都不漏过，除了脸上的表情我模仿不到位以外，几乎是惟妙惟肖。后来几遍都是演给同学们看的，要不是我演烦了，他们还会让我演第11遍。

　　这一场接一场的表演都当着汤小英的面进行着。她垂着眼帘，下巴搁在胳膊上，起先只是掉眼泪，后来就嚎啕大哭起来。一直嚎啕了两个多小时。放学后，她还坐在教室里哭，嗓子哭哑了，头发也湿了，我不知道是汗水把头发打湿了，还是眼泪流到头发上去了。我只知道，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坏，觉得有些难受，觉得她有些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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