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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抚平内心的难受,第二天我给她带了两个番薯。
小英没有拒绝,她接了过来,并且当着我的面很快吃下了。吃完以后,她对我笑了一下。那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她有一副很好看的细而整齐的牙齿,有些透明的。
她吃完番薯说:“我总是感到饿。”
看着两个番薯瞬间进了她的肚子,我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后来我们偶尔会说几句话。她看见我的时候,都会笑一下,有些讨好的样子。她好像一点都没有恨我,当然那时的我也不觉得她应该恨我。
不知道老师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我和小英调成了同桌。同学们或者幸灾乐祸或者充满同情地望着我。我虽然不太乐意,但是也没有拒绝。看得出小英很高兴,她用袖子把我的凳子擦了好几遍。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她的一些事情:她家在离我们村不远的地方,是个自然村,只有她们一户人家了。爸爸是个懒汉,早上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出门,背着一把锄头,到庄稼地就睡在田埂上,到山上就睡在树下,妈妈受了刺激疯了好几年了。有两个哥哥,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也很懒,不干活,整天把手插在袖筒里,这里走走,那里站站。家里很穷,从小到大,根本没有人照顾她。
她说话的时候,我常常打断她。
“我爸爸很懒……”
“我爸爸可能干了,挣的钱比谁都多。”
“家里好像没有人会关心我……”
“我可是家里的小公主呢,爸爸妈妈可宠我了。”
她看着我,脸上的羡慕满得仿佛可以剥下来。
然后她会问一些在我看来很傻很傻的问题:
“你妈妈真的每天都会把热腾腾的粥烧好吗?你真的每天都吃过早餐再来上学吗?”
“你真的每年都会有四套新衣服吗?”
“你真的吃到过饼干?”
“……”
“那还用说。”她的每一个问题我都用这四个字干脆利落地回答完毕。
有一次她很神秘地摊开手掌,送了我一块水果味的香橡皮。我高兴坏了,和她的关系当场就升了温。
“你说,人会有下辈子吗?”她很认真地问我。
我说:“好像是有的。”
她问:“真的吗?”
“我也不能肯定,但是我听爷爷说过,人死后会重新投胎。”
她笑了笑:“我也听说过。人肯定有下辈子的,我真想快点到下辈子。”我仰头看着她的脸,发现她笑的时候下巴很好看。
“为什么?”
“到了下辈子,我想我应该会有好点的生活吧。有像你一样的爸爸妈妈,有早餐吃,有饼干吃,每年有四套新衣服穿。”
“你们家确实太糟糕了,你穿的好像都是哥哥的衣服吧。”
“太苦了……”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眉头皱得紧紧的,“为什么我生在这么穷的人家呢?”
“你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爱你吗?”我问。
“我不知道,都不太理睬我,常怪我吃饭太多。妈妈疯病不发作的时候对我还好,会给我剪剪头发。我这个头发就是她剪的,剪到一半发作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虽然能感受到小英的可怜处,但她的痛苦我是无法想象的。有一天,她的头发上绑了根红绸带,那红绸带显然是捡的,褪了色,拖丝挂缕。我一看到就捧着肚子笑她臭美。她满脸通红地解下了。
我才注意到,她的衣服干净多了,头发也梳理整齐了,那股酸酸的味道,好像有好一阵子没有闻到了吧。
在她送给我香橡皮的第10天左右,三年级有个男孩子冲进了我们教室,一把夺过了那块橡皮,并且一声比一声高地骂我是小偷……
各种事实证明,那块橡皮确实是他的。
我和小英的关系就此破裂了,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污辱,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她重新孤零零地坐回了教室最后的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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