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路径导航栏
跳转到正文内容

灾难的礼物(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7月27日 23:46  《阅读前线》 

  陈丹燕

  十三岁时,我特别喜欢夏天。喜欢晚上躺在靠窗的大床上,听风在高大的杨树间吹过,那声音听起来像遥远地方有许多人在唱歌,难以名状的圣洁和温暖。窗台上我的红游泳衣在滴水,它使我想起白色的跳水台,后面有片摇摇晃晃的小树林。我最喜欢游泳,喜欢清水在腿上滑过,我能游得像鱼一样快。听着这些声音,我总是又安静又快活。

  我从来没想到夏天也会有那样可怕的事发生。半夜我惊醒的时候,发现天突然变得通红,所有的东西都在摇晃,天花板吱吱嘎嘎发出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梦,然而不是,是大地震。爸爸妈妈遇难,我变成了孤儿,一条腿压坏了,肌肉慢慢萎缩起来,不会弯了,像一棵渐渐枯死的小树。

  春天,伯伯把我接到他住的那个南方城市。伯伯从前是右派,婶婶和他离了婚,他一个人生活。现在我变成伯伯的孩子了。

  一头白发的伯伯轻轻拍着我肩膀说:“庆庆,咱们到家了。”

  从伯伯肩膀上望过去,我看见这屋很小很乱,到处放着书和纸,大写字台上有一块红墨水渍、一块蓝黑墨水渍,一小段烟灰在桌上被风推着,骨碌碌地滚。而从前我家总垂着白色窗幔,还挂着一盆金边吊兰。

  我心里很别扭。

  伯伯家住在一栋小楼里,小楼里住了不少户人家。到黄昏的时候,楼梯上不一会儿就咚咚咚有人走过,那是别人家下班的爸爸妈妈回来了,提着黑包,黑包里大概有新买的苹果和红肠。有时候楼梯被压得嘎吱嘎吱地响,那是扛自行车的人。楼下公用厨房里一会儿一阵爆油锅的声音,隔壁洁洁家总把收音机开得很响,听明天的天气预报,有时急躁的洁洁妈妈会逼尖声音吩咐洁洁:“明天要冷,穿上那件厚呢衣服噢!”洁洁常常“哎嗯哎嗯”地反抗。她真娇气。

  这时候我就想回育红学校。那儿大家都是孤儿,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现在我常自己可怜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庆庆,你是一个可怜的人哪,爸爸妈妈都死了。这时我紧紧闭住嘴,生怕一张嘴,会大哭起来。从夏天到春天,我已经懂了,哭没有用。

  伯伯在楼下做饭,他一直忙,翻译了一本很厚的外文书,正在校对。那时已经是伯伯第十九年没有工作了,当了右派,工作就没有了。

  从前靠卖爷爷奶奶的遗产,现在靠翻译的稿费。伯伯日日夜夜坐在大写字桌前译着俄罗斯文学,有时候从词典和书的小山里抬起头来,默不出声地点一根烟抽。

  伯伯做的饭里总有股焦味,伯伯家的碗总等存多了一起洗,还说这是大生产的方式。实际上他一天到晚只译东西,对洗碗收拾房间没有兴趣。这间小屋不像家,就是住下了,心里也不安宁。这怎么比得上我家。那时候爸爸下班回来一看,妈妈还没回家,就一头钻进厨房去做他拿手的薄煎饼,一边说妈妈要吃得打她耳光也不放手。我们家才有家的快乐。

  天一点点暗下去了,在昏暗里我恍惚又听到杨树叶的声音。自然,这声音是再也听不到了。

  那排高大美丽的杨树已经被倒下来的六层楼房压死了,就像妈妈被迎面倒来的大柜砸在下面一样。妈妈就死在我面前,当时她想过来推醒我。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声明:本文由著作权人授权新浪网独家发表,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网友评论

登录名: 密码: 匿名发表
Powered By Google

相关链接

新浪简介About Sina广告服务联系我们招聘信息网站律师SINA English会员注册产品答疑┊Copyright © 1996-2009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