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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真的哭了。本来她心里就憋着许多委屈,压抑很久了,忽然听到另外一个人同样无助的哭声,自然勾起了自己的悲哀,决堤似的,眼泪哗哗流下来。
陈文峰没料到陶璐真的会哭。刚才他是没办法止住哭了,又不愿意在一个女生面前满脸泪痕狼藉地抬起头来,便趴着没动。他想就让他一个人哭吧,同情对他没什么用,虽然这同情在心底里也泛起了点点滴滴的温热。等会儿那女生自觉没趣了,总会走开的。
陶璐没遮拦地哭着,那道从心灵深处的伤口里流出的眼泪,肆无忌惮地爬在脸上。从来没有一个女生在自己面前如此地哭过,陈文峰愣了,甚至懵了。他抬起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引起面前这女孩的另一番伤心,他觉得歉疚。
他知道她叫陶璐,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孤冷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他以为她是那种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孩。但她却站在他面前毫无掩饰地哭了。
窗外薄薄的夕阳映进来,涂了玻璃一层红色,涂了课桌也一层红色。陶璐被眼泪浸染的脸,泛着虚弱的红光。
“陶璐,你怎么了,怎么了?”这次是陈文峰急了。他想去安慰陶璐,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搔着头皮,甘蔗样立着,束手无策。
过了好久,陶璐才终于止住哭。她哭累了。
她坐下来,坐在陈文峰的对面。
“对不起,心里难受,不知咋的就哭了。”陶璐用手背擦眼睛,边擦边说,语气里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无所谓。
“说说你吧,有什么值得哭的?”陶璐抬起头问他。
“我考试没及格,我爸会揍我的。”陈文峰说话时有点丧气,他想起了父亲那双暴突的眼睛。他不知道这次会有什么结局,但肯定不止脑门上的栗子敲。
“揍你?你爸那么凶?”
“嗯。他对我期望……”
“不就是一次月考嘛!”
……
那天陶璐和陈文峰是一块儿走出校门的。天有些昏暗了,隐隐约约露着几颗星星。陶璐想辨认北斗星在哪。她从来没有找到过。陈文峰说:“这么早看不见的,要等天全黑了才清晰。在北面,就在那个位置。”他举起手朝天空指去。陶璐顺那个方向看,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灰蒙蒙的云遮在那里。
陈文峰给她讲了许多发生在农村的故事,陶璐觉得很新鲜很有趣,就像清晨菜市场里青菜叶瓣上的露珠一样新鲜。走到路口该分手的时候,陶璐说:“陈文峰,你讲的故事真有意思,以后有机会一定再讲给我听。”
陶璐回到家,母亲正把一碗一碗菜从厨房里端出来。白晃晃的灯,盘子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弥漫开了。母亲刚洗过头,头发半湿地搭在肩上,没有打粉底没有描眼影没有涂口红,精神朗朗的,脸上有些笑意。
“小璐,回来啦?”母亲跑过来接她的书包,放到沙发上去。陶璐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愣。母亲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等她回家了。她心底浮起点点暖意。今天怎么了?难道爸爸回来了?以前父母吵过架后父亲总有段时间不回家,每次回来的时候,母亲总这样脸上有些淡淡的笑意。
陶璐急急去开每个房间的门,心“怦怦”跳着,差点爸爸爸爸叫出来。但看了一圈,屋里没别的人,只有她和母亲。
吃饭时,母亲把一只金黄又透亮的荷包蛋夹到陶璐碗里。
“小璐,趁热多吃点。这荷包蛋,妈特地给你煎的。”
陶璐没有开口说话,只用目光表示了谢意。今天也不是自己的生日啊!这顿饭吃得温暖而又忐忑。
母亲在厨房洗碗,陶璐进去洗手,挤在一个水龙头底下,母亲朝旁边挪了挪腾出点空。
“小璐,妈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
“妈要跟小陆叔叔结婚了。”
沉默。陶璐的手僵在水龙头底下,水柱喷溅开来,“噗噗”作响。她喷了满脸的水,冰凉。
“你搬出去还是他进来?”
“他进来。”
“我不干!”陶璐叫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她觉得喉咙底部直发颤,尖利地疼。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哑了。
她转身跑开,肘弯碰到水槽边的一叠盘子。“哗啦”,整叠盘子落到地上。天女散花般,碎瓷片泼了一地。陶璐被困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中。她低头看了眼,就跑了。到街上流浪去,她不想回家。
陈文峰战战兢兢地推开门,父亲刚回来,正在房门口换拖鞋。
“文峰,考得怎么样?试卷呢?”陈文峰昨天告诉父亲了,今天下午发卷子。
他在门口呆了足足有五秒钟,最后终于咬了一咬牙进去。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汗水浸渍的试卷,已皱巴巴的了。
父亲瞄了他一眼,接过去,原先脸上还有些松弛,可摊开试卷,那半点笑就凝固了,脸沉下来,铁青色。
“五十六分?!你是不是吃饭的!老子拼死拼活挣钱养你,你就给老子这样的成绩!”父亲把试卷一团,狠狠朝陈文峰扔过去。
母亲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手还不停地搓着围裙角。“怎么了?干吗发那么大火?”她睃了丈夫一眼。男人正狠狠瞪着儿子。她捡起地上的试卷,摊平了,不相信似的盯了好久。“文峰,是你自己考的吗?怎么这次……”
“妈,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陈文峰突然叫起来,无奈和惶恐在喉咙里打转。他真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考成这样,他也开始在怀疑母亲手里的卷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他的头很胀,膨胀开了,要胀破头皮把两只轰轰作响的耳朵给甩出去。
“不知道?连是不是自己考的都不知道了?你上课有没有带脑子去啊!你怎么偏偏这么不争气,还喊,你再喊!”父亲一巴掌扇过去,扇在他左脸上,火辣辣的。他一动也不动。父亲扬起手又要扇下去,被母亲拖住了。她拉开儿子:“文峰,快进房去!”
“要你争气你偏不争气!不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读不好书要吃亏的,要被人瞧不起的。我当年要是有书读,现在早发了,早做董事长大老板了,还用得着天天这样起早摸黑!进城这么多年跑生意跑断腿,还不是为了要供你兄弟俩读书!现在好了,你哥前年河里淹死了,死得干干净净,留下个读书这么不上进的坯子!你以为你能进这个学校介容易?老子每年花万多元把你托进去的!你读一年花的钞票,可供你班上随便哪个同学读上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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