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在班上先议论开来，说陶璐和陈文峰好上了。没多久班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看陶璐和陈文峰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同寻常。后来王可清干脆就在背后称他们俩为“对角线”。

　　“我昨天又看到‘对角线’上公园了，看他们手拉着手，可亲热了。”

　　“听隔壁班王磊说，星期天看见他们一块儿去看电影。王磊是在电影院门口碰到他们的。”

　　“‘对角线’也可真配，一个沉默寡言，一个阴沉沉的，四目相对真起电！”

　　“也许人家只是普通的好朋友罢了，你们别想歪了。”有时沈燕忍不住插进来一句，毕竟陶璐和她小学六年，她们曾经也是要好的朋友。

　　“呷呷呷，谁让你插嘴了！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是不是，他们心里清楚。至于已经好到什么程度，也不关我们的事。”

　　“嘘———”王可清见陶璐进来，连忙又嘘起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班主任杨月华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她先找陈文峰。在她眼里陈文峰是个老实听话还有点前途的学生。她觉得这乡下来的孩子有潜力可以挖。她认为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花点力气，她不想让陈文峰栽在早恋上。

　　她问陈文峰是不是真有此事，陈文峰涨红了脸，低下头支支吾吾不吭声。她心里明白了几分，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举了许多例子说明早恋的危害，最后又以他父亲对他的期望作了结束语。

　　“陈文峰，你知道父亲对你学习有多关心，每周都打电话来问你情况。他花了大把的钱把你送进来不容易啊！可千万别做自己毁自己的事，你好好掂量掂量，先回去吧。”

　　第二天杨月华又找陶璐。陶璐不喜欢老师找她，自从小学五年级起她就知道老师找她不会有好事。

　　“陶璐，最近是不是跟陈文峰比较好？”

　　陶璐心里一疙瘩，有股电流从脑门直窜到脚底，耳朵里乱哄哄地响。她抬起头，茫茫然看着老师。在班上她已经很克制，尽量回避，不和陈文峰在一起。那么多双眼睛，她受不起，陈文峰更受不起。她以为这只是她和陈文峰之间的秘密，可现在竟连老师也知道了。那外面……她不敢想下去。她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抠着衣角。

　　“杨老师，我，我和陈文峰只是普通朋友，我们只是放学一块儿回家。”

　　“你家和他家又不是同路的……”

　　“因为我们有时回家都比较迟。”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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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杨月华又追问了一句。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探问有点意义，像是侦探，刚刚发现了一个破绽，不能轻易放过。

　　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并不响，杨月华也尽量压着嗓子在问陶璐。办公室里很静，静得只听见其他老师批改作业时钢笔划过本子的摩擦声，“嗖嗖”，突然“噼啦”一声，翻页了。陶璐突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耳朵也不鸣响了，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凝固，像冰一样，她钻在一个冰的窟窿里。老师们放下笔都转过头来。数一数大概有五个吧，他们一定都在看她，一定暗地里在想怎么眼前这女生成绩一塌糊涂一根经不通，这方面却蛮肯动脑筋，真看不出来啊！他们会在心里嘲笑她鄙视她，上课时会常常朝她这边看，目光里带着怪怪的神情。一定会，一定会的！

　　“因为，因为我等他！”陶璐猛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看着杨月华，眼圈有些红了，怯意在逐渐褪去，水蒙蒙一层的背后有点愤怒的光在闪动。

　　杨月华倒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学生还这般理直气壮倔强起来了。她本打算问完第二遍“为什么”便妥协，那一刻的静默让她也觉得尴尬。正想如法炮制用昨天和陈文峰谈话的口吻对陶璐说上一番让她自己去思量，可陶璐冷不防地一句话刺了她。她觉得作为学生在这种事上竟还用这等口气对老师说话，是一种不可容忍的自傲。她平时最看不惯这种自傲，更何况陶璐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傲的资本。一个快上初三的女生，学习不抓紧，每次考试挂红灯，班级活动不积极，能避则避，自己不上进也就算了还要影响别人，不先反省一下倒还冲着老师理直气壮起来。她突然觉得陶璐是个阴而危险的女生。陈文峰那么老实胆怯，她不相信他会主动卷到这件事里去，肯定是陶璐在缠他，他才身不由己。这个女生！

　　“那你为什么要等他？”杨月华心里犯着气，也是存心想让陶璐下不了台。

　　“我不知道！”陶璐咬着嘴唇，目光仇仇的，瞪着。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她那长睫毛扇了一下，哗啦流下一串。杨月华也直直地盯着她，嘴角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你自己不要好算了，但也为陈文峰想想！”杨月华索性挑明了。她心里怜惜的确实是陈文峰。

　　“我怎么了！我和他好又怎么了？你们管不着！全世界都管不着！”杨月华的话抠到了陶璐心底的痛处，所有的愤恨一下蹦出来，她不顾一切地叫着，哭着转身跑了。

　　杨月华愣在背后，其他五个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各自去改作业。

　　以后杨月华不找陶璐了，觉得跟她已无话可说，不可理喻的学生不值得自己去苦口婆心。当然她也不会撒手不管这事，毕竟是自己的学生，万一以后真出了什么事总要归到她班主任头上。她把目标锁定在陈文峰身上，隔三差五找他谈话。

　　刚开始的时候，陈文峰心里很惴惴的。杨老师找他，他虽然慌，但毕竟还有些感动，说明老师关心他。刚从农村来，老师的这点重视对他很重要。有一段日子，他试着对陶璐保持点距离。可当他真这样做的时候，心里又掠过愧疚，觉得对不起陶璐。星期天他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家里做数学题，没做几题就觉得没劲，咬着笔杆开始想上个星期和陶璐去哪玩了，她说了什么话以及她说话时眨眼睛的样子。他想起陶璐看他的时候目光总柔柔的，他觉得她真的可爱。

　　杨月华老找他谈，后来他开始厌了，仿佛防贼似的。杨老师总对这事耿耿于怀，说的无非都是那些话，说他有希望进市重点，要一心一意搞学习，要抵制得住诱惑。有一回，杨月华竟当着陈文峰的面一字一顿地说陶璐是个不求上进的女孩，不受老师同学欢迎，几乎没得救了。陈文峰没想到一个老师竟会这样评论自己的学生，那一刻他心里觉得刺痛，耳膜像被人刮过，他真想狠狠地冒出一句：“杨老师，陶璐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他没说，憋住了。从此杨月华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大变，以后每次进办公室几乎就等于受罪。

　　陶璐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后的几天情绪一直很低落。而陈文峰又好像在故意避她，每次放学铃一响他就走人，陶璐觉得屈辱和愤懑。有一次她等陈文峰出了教室，就拎起书包跟出去。他走得很匆忙，脚步有些凌乱。她一直跟在他背后，有五六米远。在路口，他要转弯了。陶璐叫住了他。

　　“文峰，等会儿！我有话问你。”

　　他转过头来，一点也不惊讶，脸上满是无奈和歉疚的表情。一出校门他就感觉到陶璐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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